我向来软弱,儿时属于我的木刀都会被家族里稍大的孩子抢走。到了真正要抢的事情上,我更是一分也抢不到。
所以我还要去老板的表店上班,去挣一口吃的。
好在老板没有刁难我,就像昨晚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老样子指使我干这干那。
我确实学过修枪械,但修怀表是自己瞎搞,搞着搞着就会了。
我喜欢鼓捣这些精细的东西。机械从不撒谎,“咔哒”一声,要么被修好,要么彻底报废。
下午表店里的客人不多,我昏昏欲睡地擦着怀表。
贝壳风铃“叮铃叮铃”,有人进屋。
我放下擦拭表链的反绒布,一眼就认出来的人——是以前战时跟过我的军曹,个子小小的,性格内向,话少。
他长高了一些,穿着俏皮的背带裤,头发沾了油梳理得一丝不苟,见了我,便鼻孔翕动,激动得快要哭了似的:“我找了你很久!问遍了青森县,打听到你在这里。”
他退后一步,突然跪了下来,先是五体投地磕了头,然后才匍匐着抬眼:“我回到家乡后,想起那时候的事就很愧疚,请你原谅我!”
我拿起反绒布,继续擦客人的表链:“哪个时候?什么事?”
军曹神色艰难地一点点说给我听。
那块空白的记忆也被涂抹上了颜色。
被剔除掉的那一段,或者说我选择性遗忘掉的那一段,是这样的。
我的国家投降了,无条件投降。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即将成为战俘。
新四军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几个部队的残兵跪成一排要剖腹。
领头的小队长一刺刀扎进自己的小腹,他的脑门迸出一条条蚯蚓形状的青筋,但整个人就僵持在那个动作,不动了。
我有点想笑——刺刀的方向竖着扎进去,错了。刀刃不横着朝内,就无法横着剖开他自己。
于是我笑了。
战役指挥是我的父亲,清水大将。
他不顾“无条件投降”的消息,要我们继续发起进攻。
粮食吃光了,没有补给。
我趁着天黑,放走了尼庵里的加措。
之前,我放走尼庵里的人可以大摇大摆,但这个节骨眼儿上,所有的战友都紧绷成一条弦,我害怕真的触怒他们,便成了众矢之的。
可我还是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们关上小屋的门时我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可中队长用铁铐锁住我时,我明白过来。
他用臭气熏天的嘴舔我的耳朵:“晴彦,你不是要放走那和尚吗?你来替代他吧。”
我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觉着毛骨悚然:“我父亲是……”
立即有人上前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是一直跟着我的军曹,他那张向来腼腆的脸上显出狰狞的表情,眉毛竖起来,眼睛瞪出许多血丝:“还敢提你父亲!如果不是他,我们也不会死在这里!我们都要死,还有什么忌惮?”
他说得对,要死的人,什么都不忌惮。
永远没有尽头的颠簸中,我忽然想起中队长的话,他问我‘不是要放走那和尚吗’,这是什么意思,加措到底逃走了没有?
他惦记其它屋子里那些个中国女孩,会不会犹豫着走不成?
我的战友们折腾够了,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人把五花大绑的加措推进屋,中队长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哎,和尚,让你爽一下。”
枪抵在加措脑袋上,他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双手合十。
枪抵在我脑袋上,中队长撸上枪膛面向加措:“和尚,你不来,那我就杀了他。”
我的战友们看着。
加措站起来,走到石床边,悲伤地看了看我,而后脱了他自己的衣服,伏在我身上。
他的手指碰到了我被反复使用的入口。大量粘稠的精液从我的身体里流出去,弄脏了他的手。
我伸出两条手臂揽住他的肩,他进来的那一刻我还在神志不清地道歉。
我的父亲说谎,他说中国人生来残暴。
我的国家说谎,它说我们来打的是一场圣战。
我的战友说谎,他们说我是他们的亲人、挚友。
我摔碎了手里那块怀表,听不懂日语的美国老板破口大骂,问我发什么疯。
我把军曹从表店一路搡出去:“你去死吧,我不原谅你。”
大概是看出来了我不正常,老板停下咒骂:“晴彦?你怎么回事?”
我没有理他,去了寺庙后院的那间小屋。
那是加措住的地方。
现在是白天,他不在,大概是出门和别人辩法去了,屋子没有落锁,里头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没什么值得小偷惦记的东西。
我一直等,等到天光完全落幕,又是繁星遍布。
老和尚念经的喑瘪声和呼噜声交织。加措的布鞋底和沙砾摩擦,声音很细很小。
屋子里很暗,他进屋时被我扑了个正着,我的两条手臂刚好挂在他脖子上。
“阿绵?”
我忍不住笑出声,想亲他,却被他推开了:“你在做什么?”
我也问他:“你在躲什么?”
他要去点那盏腰细肚子大的煤油灯,我拽他的袍子,他又推开我。
我有点生气:“你又不是没上过我。再说,我又不咬人。”
煤油灯底座上的旋钮‘咔’一声被拧动,小舌头冒出来,加措在那上头点了火,盖上灯罩,整个小屋亮起来。
他看向我:“那是为了救你的命。”
沉默许久,一室通明。
我便笑:“我明白了,你是为了救人命,你没有对不起你的佛祖。”
所以我给他理由:“你不上我,我就去死。这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