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哪儿
?”
此前我以为他是要像林蕤那般,带我到温泉或者山上,但是这条路并非往城郊去,而是往c市……
陈矍庭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意识到了什么,变得有些紧张:“孙家的人不让我见舅舅……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你会害了他,也会害了你自己!”
他转头看向了我:“你在担心我?”
我一时语塞:“我……我只是怕……”
陈矍庭眼中笑意更深:“你之前叫我什么?”
“……陈少。”
“你也知道我是‘陈少’。”陈矍庭转过头,握住方向盘,踩下了油门:“陈家的少爷,还没怕过什么。”
————
车一路向前,转过山路,四周的风景渐渐变成了我熟悉的景象。这些曾深深烙刻在我脑海中的景象,如今变得陌生而不可及。
明明才两三个月,但是已经恍若隔世,我以为我厌恶这个地方,但是直到离开后才发现,原来最让我心安的,还是故乡。最能给予我力量的,还是陪伴我一路成长的亲人。
我的手开始发抖,血液一点点变得温热,滚烫。我全身在颤抖,心好似被什么攥紧,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车停了下来,就在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小店门口。明明父亲和母亲一直告诉我,他们每个月会给舅舅提供一大笔不菲的报酬,但他还是坚守在这个地方。
路灯昏黄,飞蛾在灯下飞舞,旁边的垃圾场散发出阵阵恶臭,店外的白墙皮已经很旧了,从墙体剥落,露出黄色的泥巴墙。
一只手温柔地点上我唇角,带着我的唇角往上移:“笑一笑,他不想看你这样。”
陈矍庭的手臂从我身旁经过,为我开了门,门外的冷空气钻入车中,我打了个寒颤:“孙家给了他报酬,让他离开这里,但他一直坚守在这,我上次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他走了,你就找不到家了。”
我感觉双腿好似被钉住,走不动。陈矍庭在背后推了下我:“去吧。”
我扶着车门下了车,可能是因为久坐,加上车里闷,我竟觉得头脑有些发懵。我走到铁卷门前,抬起手,愣了半天,才慢慢敲下。大概过了几分钟,屋内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谁啊”。
我张开嘴,但没法发出一个字,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听房中的脚步声靠近,看卷帘门被拉起。
舅舅穿着一件白背心,外套个军绿色棉服,头发乱糟糟,带着没睡醒的惺忪。看到我后,他愣了许久,片刻后忽然颤抖不止,上前将我抱住:
“杳杳,是你吗?”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头有些酸,也紧紧将他回抱:“舅舅,我好想你。”
舅舅抱了会儿,随即将我放开,小声说:“送你来的这个人,是陈家的少爷吗?”
我说:“嗯……对,舅舅你和他以前见过?”
舅舅摇了摇头:“这段时间他经常来,说你和他……有了婚约,但是他惹你生气了,要我好好劝劝你。”
我表情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陈矍庭,后者正站在门外的路灯下,冲我一挑眉。
舅舅说:“把人请进来吧,你也是大孩子了,要是真吵了架,好好调节一下,如果真不合适,就分开吧。舅舅也存了些钱,带你走远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我承蒙孙家的荫蔽,又何须舅舅来帮我。我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心酸和感动:“没有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陈矍庭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从背后揽住我肩,手里还提着几袋补品:“舅舅放心,我现在已经改过了,这是我从a市买来的,您收下吧,平常可以放点炖汤喝,补气血除湿的。”
舅舅笑了起来,接下他递来的东西,放到桌上:“这也太客气了。吃饭了吗?还吃点宵夜吗?”
陈矍庭趁他转身的时候悄悄在我鬓角亲了下,我捂着脸瞪他,他就笑得一脸无辜。
————
晚上我和舅舅睡,陈矍庭单独睡一间。本来陈矍庭是不乐意的,不过看我黑着脸,舅舅又护着我,只能自己灰溜溜滚去睡单间了。
晚上我睡不着,舅舅也要准备明早包子的面皮,我就坐在桌前帮他擀皮。一瞬间时间倒退回十几年前,我还是初中生的年纪,也没有分化成oga,每到寒暑假,也是和他一起,守着一盏小灯,为明天的生活努力。
舅舅带上了老花镜,眯着眼捻包子皮:“对了,之前带你走的那个赵脁,跟你怎么样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我不知道赵脁当时掳走我时,对舅舅说了什么,如果是我和他那苟且的关系,那就糟了。
好在舅舅的表情很平静,看来赵脁没有说什么糟糕的话。但我还是心头忐忑,小心翼翼地说:“嗯……有联系吧,不算熟。”
“是吗?”舅舅奇怪地嘟囔:“那个小孩每个月都会给我打十万元,他说他有愧于你和我,要补偿我。我要退给他,他也不肯。”
要是几个月前,对赵脁来说,拿出十
万绝非难事,但是这几个月他和姚家僵持着,资金更是被冻结,平常只能靠朋友救济和奖学金度日,哪来什么钱?
我蹙起眉:“他这几个月还在给你打?”
舅舅抬起头,见我神情严肃,也变得紧张兮兮:“这钱不能要吗?我这还有转钱记录,有他账户,你要不要给他弄回去?”
我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你先给我看看转账记录吧。”
舅舅点头,用指头擦了下手旁的抹布,就开始眯着眼翻手机,然后调出农行的账单,发现上面已经有连续三个月的十万块钱入账记录。
这么一算,是从赵脁带我走之后,就一直在给舅舅打钱。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最近三个月,其实之前两个月赵脁没有给他转钱,而是一次性集中在两星期前,给他转了三十万。
那个账户也很奇怪——准确来说,那是陈矍庭的。
两星期前,正是陈矍庭和赵脁见面的时候。
一瞬间,我好像大概知晓,陈矍庭和赵脁究竟商量了什么。
——
半夜的时候我睡不着,去了隔壁把陈矍庭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毛,睡眼惺忪地看我:“怎么了?”
我说:“上次赵脁来找你,是不是来找你借钱了。”
陈矍庭愣了愣,旋即眼底恢复清明:“你……”
我深吸口气:“但应该不止这些吧,你……究竟还和他说了什么?”
陈矍庭缓缓皱起眉,目光变得幽暗下来:“原来,你半夜叫我,就是为他的事?”
我捏紧拳头:“也是和你有关的事。”
陈矍庭闻言表情稍稍有所松懈:“杳杳,这件事……不能和你说。”
“为什么不能?”我蹭地站了起来,压抑多时的情绪终于爆发:“你们总是什么都不给我说,但又在暗中干涉我自己的事,以前就罢了,为什么现在还是这样!”
陈矍庭眼中充满惊诧,似乎是为我第一次发如此大的脾气而感到错愕。
“杳杳。”他说:“我不是……”
我咄咄逼人:“那你就告诉我,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陈矍庭眼神有些躲闪:“我……”
我盯着他,见他依旧犹豫,就要转身出门,陈矍庭忙追上来拉住我:
“我告诉他,是他害了我们的孩子。你不可能原谅他,他所对你做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我,才是和你曾拥有过血脉相融的产物的人。”
一瞬间,赵脁的避而不谈和无措都有了解释。我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陈矍庭什么时候从背后抱住了我:“我好像去晚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挽留你,别走,真的别走……”
我扒开他的手,陈矍庭整条胳膊便坠下去,如同脱力般。我不敢回头看他表情,也不想面对他,或许我需要冷静:“谢谢你带我来,明天就回去吧,还要上课,引起怀疑就不好了。”
陈矍庭没拦我也没上前再追我,就任我毫无阻碍地出了门,等门扉阖上之后,屋内忽然传出一声重重地撞击声。我按捺下心头痛意和回头的欲望,回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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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与陈矍庭便告别叔叔回家。
陈矍庭坐在车上看我和叔叔告别,头靠在座位上,视线涣散。他眼周浮肿很重,黑眼圈亦然,像是整完没睡,整个人都有些颓废。
我上了车,发现他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就问他:
“昨晚多久睡的?”
陈矍庭倒也诚实:“没睡,但不碍事。以前经常这样,能通宵后还开车。”
我皱起眉,关了启动键,就去拔他安全带:“你真该重去学习下科一。起来,我开。”
陈矍庭魔怔了一般地看着我,忽然抬手沿着我眼下的卧蚕扫过:“你黑眼圈也重,昨晚没睡好吧。”
我快气笑了:“那也比你好,起来,我来开。”
或许是没睡好,陈矍庭也没有平常那个拗劲跟我耗,而是乖乖下了车,换到了副驾。我重新点了火,挂了档,陈矍庭却不睡觉,明明眼皮就要耷拉下去,还是强撑着往外这儿看。
我说:“陈少,睡吧,别看了。”
陈矍庭说:“不行,这一闭眼又得好久见不到了。万一下一次见面就是你跟林蕤或者赵脁那两混小子的订婚宴怎么办?我和孙家关系还挺好的,他们到时候肯定邀请我。不然你说说我试着去截胡?”
我知道他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就爱说胡话,平常喝醉也和现在一个样。所以也不理他。陈矍庭大概是见我没反应,自觉没趣,加上实在太困,还是很快陷入了昏睡。
他睡姿很好,不像赵脁般东倒西歪,转而靠着椅背老老实实地闭着眼。阳光从他身边的窗户射进来,投射到他脸上,纤长而柔软的睫毛下映出一片阴翳。金色的发流转了日光,轮廓融入了背后的一片白。
只是一眼,我就仿佛被拉回了从前。
他以前外出喜欢带上我,喝
醉后就是我来开车。我曾问过他为何不叫代驾,陈矍庭告诉我,喝醉酒后,他只想安静地陪伴。
陈矍庭养过的情人数不胜数,但后来有人告诉我,只有我,会被他带着参加酒会。
我也曾一度怀疑过,陈矍庭对我,是否揣了一分半毫的真心,可当他揽着那些情人,漫不经心地经过我,抑或用言辞羞辱,调笑我时,这些猜想,也慢慢被他亲手扼杀。
我停车到了休息区,下车去买了瓶水,回来时陈矍庭已经醒了,正有些仓皇地打开车门,看到我后,神情呆滞了一秒,似乎舒了口气。
“我以为你走了。”他瘫回座位,仰头看着我:“刚刚我做了个梦,梦到你走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我把水递给他一瓶,也没有回应他的话:“给你买的。”
陈矍庭看了我几秒,随即抬起手,拉住我递来的矿泉水瓶,正当我欲卸力的时候,他猛地一拽,将我顺势拉入他怀中。
温热的触感席卷了我唇舌,他的另一只手扣住我后脑勺,牢牢将我箍住。我感到腿被他用膝盖分开,屁股被迫坐上了他大腿。
我大脑放空,心头只记挂着一件事——这可是在服务区!
好在陈矍庭很快便放开了我,要不以我的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陈少!”我声音有些发抖:“这里在外面,被人看见怎么办?”
陈矍庭却没有半分悔过,听我说完后反而轻笑几声:“只是担心被人看见吗?我可是强吻了你。”
明明知道自己做了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也就独他一家了吧。
我气结,拍开他手走回驾驶位,陈矍庭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唇角扬着便没下去过。我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去后面坐。”
陈矍庭自知理亏,于是耸了耸肩,下车去后面了。
——
接下来的一段行程又是无话。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陈矍庭倒在座位上,长腿屈着,似乎局促的环境影响了睡眠,浓眉紧蹙着。
我笑着摇了摇头。
车下了道,已经进入主城,离学校也是不远了。
我打算先把车还到陈家,然后再自己坐公交回学校。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陈矍庭的助理似乎早有所料,在我行至某个巷道的时候,派车拦住了我。
陈矍庭被突然的刹车震到了地上,一脸恼怒地扶着座椅爬起,看到助理从另一辆车走下来时,又缓缓皱起了眉。
“陈总,给您打电话您一直不接,我们就在路上拦你了。”助理往这处走来:“之前你不是要赞助夫人的项目吗,但是现在公司资金出……”
助理默认车上只有陈矍庭一人,然而看到车门打开,下车的不是陈矍庭而是我,表情不由僵住。
陈矍庭随即扶着头从后座下来,脸色阴沉。
“怎么回事?”我冷冷地问他:“陈矍庭,你给我解释一下。”
助理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被陈矍庭一个眼神封住了嘴。于是我也面如沉水地看向他:“陈矍庭,关于我的事,不要瞒我。”
陈矍庭两手插进兜里,低着头抿了抿唇,表情局促。
“夫人……”
助理虽然被陈矍庭用眼刀杀着,但还是咬了咬牙将事情向我托盘而出:“老陈总想要给少爷与一位oga订婚,少爷不同意,就和老爷打赌,说三年之类建成自己的公司,不然就老老实实回去接受父母安排。本来少爷凭着先前的积蓄还有从银行,朋友那儿借的贷款是可以支撑公司运营的,但是……”
“好了,别说了。”
陈矍庭有些狼狈地捂住脸:“这些……别跟他说。”
我真没想到,陈矍庭会在陷入如此困境时还愿意帮扶我所在的项目,更没想到,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坦然自若地骗赵脁上钩,明明自己也是火烧眉睫。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再加上这一件,我感到大脑几乎快要转不过来——所以陈矍庭是真心的吗?真的没有骗我吗?
陈矍庭自嘲似地笑出了声气音:“杳杳,知道了吧,我现在是孤注一掷,我的公司都压在你们项目上了,赵脁那小子还不错,居然找到了研究生和博士的帮扶,我也是真正做了了解才愿意投你们的。”
我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变了,怒火褪去,变成更为复杂的情绪。
“你以为自己是菩萨吗?”陈矍庭没敢看我,听到我冰冷的语气之后,脊背顷刻绷得板直:“怎么什么事你都掺一脚?明明我们不再有所纠缠的话,我们都可以有另一种很好的结局,可你总是能把事情变得复杂。”
他的手垂到了腿边,背对着我,在我这边听,能隐隐约约听到叹了口气。于是我上前一步,从背后将他抱住,他比我高了一个头还多,我只能将头靠上他背:
“但既然都这样变成一摊乱线了,那就这样……下去吧。”
那就这样纠缠下去吧。
空气凝住了,陈矍庭背着我,我抱着他,一抹
光自两栋楼间射下,头顶密密麻麻的电线的黑影被投射在地面,像是埋在地下虬扎的根,早相融,分不清。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回闪过许多——陈矍庭的酒醉后的睡颜,陈矍庭愤怒的表情,陈矍庭冲我微笑时,微弯的桃花眼。
最后是陈矍庭回过身,反将我抱住,用手捏住我下颌,抬头吻我的场景。
我知道,我也开始原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