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了拍手,便有人带着一宫女上来。
“看看,这是你们芙蕖宫的人吧?”
那宫女低着头,神情畏缩,瑶月皱着眉仔细辨认,只觉得有些面熟,且穿的也是芙蕖宫的服饰,心中便咯噔一下,不祥预感顿生。
红倩温和地拍拍那宫女的肩,对着瑶月嘲讽一笑,“不要怕,来,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宫婢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婢子、婢子是芙蕖宫的粗使丫头,前日亲眼目睹大宫女弄月鬼鬼祟祟地在树下埋着什么东西……婢子一时好奇,待人走后将土挖出一看,竟是一个扎着银针的巫蛊娃娃,上面,上面还写着陛下和太后的名字……婢子自知此事甚大,不敢私自决断,便重新掩埋后禀报了贵妃娘娘……”
弄月一向持重的表情出现了裂痕,慌乱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从未坐过这样的事!”
“是不是真的,只要搜一搜就知道了。”红倩针锋相对。
“我没有……”弄月下意识看向苏嫔,“娘娘……”
所有人都看着苏嫔。
?
苏兰棠发现自己此刻心情竟格外平静,看着面前的这一场闹剧,还有闲心想着阿燕此刻在做什么。
幸好阿燕不在,没有被卷进来……不过这小姑娘回来时看到她已不在,芙蕖宫宫人四散,定会觉得诧异吧——不,也说不定芙蕖宫会被直接封锁,想进也进不来。
只是无法再庇佑阿燕了,到底……还是不甘心啊……
苏兰棠笑了笑,顶着众人的视线,想着此时此刻她应说的话,“好啊,孰是孰非,一查便知。”
属于她的挣扎,在昨夜风雨中看到那封家书时,就结束了。
既然已是命定的结局,那早来晚到,又有什么差别。
面无表情的内侍太监和宫女们从她身边走过,去搜查那莫须有的‘证据’,苏兰棠的目光从瑶月、弄月、一个个芙蕖宫宫女们的脸上掠过,又投向殿门外影影绰绰的树荫下。
这场大戏,不知道那位编排者会不会亲自来看……以她傲慢的个性,应是会吧。
?
很快,搜查的人便回来了,“禀报贵人,果然从树下搜出巫蛊娃娃一个,还从苏嫔床下找出带血迹的银针、不知名的头发等。”
“不可能!”瑶月惊诧叫起来。
芙蕖宫人群也爆发出一阵混乱,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后自己的命运,面色惨白,软倒在地瑟瑟发抖。
红倩轻蔑地看她一眼,“还在狡辩,罪加一等!”
“苏嫔娘娘……”袭贵人用扇子遮住了嘴,咯咯笑道,“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认罪?”
“认罪如何,不认罪又如何?”
苏兰棠的手摸上腹部,那里是她还未成型的孩子,曾寄托了她和阿燕的无数美好幻想,也是导致她走到这一步的原因。
袭贵人眼帘合上一瞬,又很快睁开,笑道,“这认罪么,自然是按宫规处置,不认罪么……”她的眼神在苏兰棠手掌护着的部位停留了一下,“苏娘娘怀有龙嗣,嫔妾自是不敢动的,那便只好从这些芙蕖宫的奴婢们开始了,一个个来,拉出去好好打一顿,想必,
娘娘也不是铁石心肠吧,忍得叫这些陪伴你多年的婢子们受苦么?”
宫人们纷纷慌乱起来,有人忍不住小声哀求,“娘娘……”
苏兰棠无动于衷,只是在思量这出戏要演到何时才能结束。她正要随意将目光收回,却又突然一凝!
——侧殿小门外,一个粉面小姑娘呆呆地站着,看着这一幕,手上还提着精致的食盒,身上穿的,正是她前几日亲手缝绣的衣裳。
阿燕!
苏兰棠心中猛地一跳。
阿燕怎会这个时候回来?又偏偏,撞上了这样的场景!
她看见门外的小姑娘神情犹豫,正要提步进来,急的出声,“停下!”
袭贵人还正要说下去,听她这一急喝,反倒怔了怔。
苏兰棠缓了缓,知道方才失了分寸,捏紧掌心,让自己镇定下来,只在眼角余光盯着阿燕的动作。
“够了,本宫认罪。”
她神情冷厉,不复之前的从容,深深看着袭贵人,“袭依儿,你也是世家高门出身,希望还有最后一点自持,我可以认罪,只不要牵连到无辜之人,否则,不仅袭家蒙羞,叫天下人知道了,贵妃娘娘面上也不好看。”
袭贵人被她的气势所摄,罕见地没有反唇相讥,“这、这是自然!”
苏兰棠看见阿燕也停下了脚步,略微放心。
?
她整顿衣裳,抚正玉簪,作为苏家的嫡女、后宫的高位嫔妃,即使是束手就擒的最后一刻,她也不允许自己是狼狈狰狞的模样。
瑶月等人的哭喊,也仿佛离她远去了,只剩下黑袍的内侍太监拖长嗓子。
“罪人苏兰棠,行巫蛊邪术,证据确凿,念在龙嗣在身,特赐鸩酒一杯——苏娘娘,请吧。”
?
少读诗书,学琴画,野望京华,自认天下独己第一。
兰棠兰棠,向来枝头抱香死,何曾竟也……吹落了冷风中。
苏兰棠淡淡一笑,最后向阿燕的方向看了一眼,端起面前的瓷杯一饮而尽。
万幸,她之前已拜托其余有些交情的妃子关照阿燕,想来若是袭依儿守信,即便没了芙蕖宫,阿燕之后的日子也不太难过。
意识已然模糊。
她用最后一丝清明,扶着柱子徐徐倒地,姿态像是一片海棠花瓣坠入土里,至死也保持着优雅美丽。
?
*
袭依儿怔怔地看着。
身边的红倩疑惑地提醒她,“娘娘,娘娘?”
“……”袭依儿一顿,想起这场戏还没有结尾,垂着眼道,“……罪人苏兰棠已服罪自尽,芙蕖宫就此封宫,不许任何人进入,原芙蕖宫宫人……搜查一番,若是清白的,便送由教事府罢。”
瑶月等人呆呆地站着,似乎还晃不过神来。
红倩轻轻哼了一声,到底道,“是。”
袭依儿这才面上稍露疲惫,正要转身离去,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清喝“且慢。”
她目露诧异,转头望去。
只见一四人抬步撵从远而来,撵轿旁白纱飞扬,隐隐露出端坐其中的女子如仙的面庞,抬轿的侍人梳着道冠,亦是一身白衣。
在宫中,如此这般打扮的,只有一人。
袭依儿眼睛微微瞪大,连忙行礼,“妾身见过湘妃娘娘。”
她的心思急转。
湘妃在后宫地位特殊,不是通常都在宫里不出来的么?突然来芙蕖宫干什么?
步撵中的人没有开口,只是先前叫住她的白衣宫女道,“贵人不必紧张,湘妃娘娘听说此事,不忍芙蕖宫宫婢落入此等下场,又于昨日夜观天象,得知其中有一人与她有缘,想要收入宫中,还望贵人行个方便。”
袭依儿更为困惑,“不知是何人,劳烦女使指出。”
那白衣宫婢神色淡淡,环视一圈,很快目光锁定在站在侧门外呆愣着的少女身上,“那宫人名为阿燕,是……”
她的话音未落,一道低低的笑声便从阴影处传出,“阿燕。有意思。”
这下,袭依儿神情真是变了。
又一步撵自树荫下出现,因身处视线死角,所以竟无一人发现,就连袭依儿,也以为这位还在昭阳宫内待着,狠狠吃了一惊。
步撵后有两宫人撑着华盖遮阳,另有三四宫人捧着冰镇葡萄、荔枝等物跪在地上,撵轿上,眉眼艳丽逼人的女子懒洋洋地斜倚着,竟真像是将芙蕖宫之前的那场巫蛊案当猴把戏一样看了。
众人急急跪在地上,就连处于惊怔状态下的芙蕖宫宫人也头也不敢抬,瑶月自知道阿燕也在这里后,心中焦急万分。
她至今还没从苏嫔之死中缓过来,也不明白为何话题中心似乎从苏嫔转向了阿燕,但这都不妨碍她的担忧——阿燕又呆又蠢,反应还慢,若是说了什么放肆的话,之前在芙蕖宫内还好,但现在是在湘妃和贵妃面前,后者又是一向残忍霸道的主,不知会有何种惩罚……
?
阿燕反应确实慢,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听见有人喊了她,抬起头来,下意识回了一声,“啊?”
贵妃噗嗤一声,似乎是被她逗笑了,下了步撵到她面前,仔细端详了她一番,红艳的涂了蔻丹的玉指好玩似的阿燕脸上虚虚划过,“倒是个纯澈的好孩子,看不出来,竟惹得苏兰棠为你认罪,现下湘妃也来了,哈,有意思,此事越来越好玩了。”
听到苏嫔的名字,阿燕复又低下头去,目光呆呆地看着庭中倒地的苏兰棠,嘴唇动了动,“不能这样,娘娘……会冷……”
“还是个傻子。”虽是这样说,贵妃的目光却还在阿燕脸上打转,懒懒道,“湘妃,此人你想要,不巧,本宫也有些兴趣呢,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先前答话被打断的宫女面色难看,求助性地望向撵内。
过了一会儿,白纱步撵中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贵妃娘娘,此女实在与我有缘,若娘娘能够割爱,广寒阁便欠娘娘一个人情,如此可好?”
“哈哈哈哈……”贵妃笑得弯下腰去,“能够让湘妃说出这般话来,本宫倒是越发好奇这阿燕究竟有何能耐了。”
步撵内,女子的唇一下子抿紧了。
身旁的白衣婢子们也是各个冷了脸,像是贵妃的这番话侵犯到了她们心中的神明信仰,面露不悦。
贵妃笑完,像是累了,摆了摆手,“这小宫女,昭阳宫要了,湘妃若是实在不舍,本宫倒也可以借你玩几日。”
她的视线落在跪着的袭贵人身上,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哦,袭贵人把戏唱得很好,本宫看得很开心,从此你就是袭嫔了。”
袭依儿呆住了,升到了如苏兰棠同样的位份,在此刻,像是给她一种莫名的讽刺。
贵妃似笑非笑,“袭嫔,还不谢恩?”
她缓缓低下头去,行了个大礼,“是,袭嫔……多谢贵妃娘娘恩典。”
“哈,回宫罢。”
贵妃上了步撵,看了一眼阿燕,随意吩咐道,“将她收拾收拾,以后就是昭阳宫的人了,就该是应有的样子。”她意有所指,“别整日惦记着什么没用的废物,传出去,倒说本宫教的不好。”
“是,娘娘。”
瑶月死死伏在地上,手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