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照他胸口这股怒火来看,苏庭希真恨不得冲进会所与江欲行立刻当面对质!
但他是一个理智的成年人,他十分清楚这样冲动的行为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损失。
这家店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和他的工作对象很有重叠,他也一点不想在上流圈子里流出什么绯闻来,更别说有可能得罪到这些人了。
而他和江欲行的关系,不仅见不得光,还不是明确有效的!所以他就是找江欲行要个说法,他又是以什么立场提出质问的呢?
这个问题叫苏庭希心情越发阴沉。
六月中旬的夜晚,风都是燥热的。苏庭希就坐在蓝调对街的咖啡厅里,盯着面对入口进进出出的人,等着江欲行出现。金边眼镜下那双薄幸而风情的凤眼,阴翳笼罩。
…
“没想到他真的忍住了。”耳麦里,颜平表示诧异。
他说的,正是苏庭希。
苏庭希今晚的跟踪行动,便是他汇报给江欲行的。
而留意苏庭希近日来的可疑举动,则是江欲行前几日就给他下达的任务。
换句话说,一切都在江欲行的预料之中。
而颜平会诧异苏庭希竟然没有当场发难,便是他以己度人,觉得这情况堪比男人发现了自己的清纯女友原来私底下背着自己在做这种和色情擦边的特殊服务行业,若换做是自己,便是再社恐又软和的性子,恐怕都要暴走的。
“这点道行他还是有的。”江欲行说。
颜平尚未满20,又是个活在自己小世界里的技术宅,看似沉闷的表象下其实有着满腔的少年意气,就算理论上知道并理解,却终究无法感同身受利益至上的成年人的心理。
不过也正因为颜平是这样的人,他才会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孩而舍身犯险,以他的方式执行“正义”。
虽然都是为了小妹周青语复仇,所采用的方式也是一致的以恶制恶,但颜平与江欲行的根本理念,却是从一开始就背道而驰的。
这一点,江欲行是再清楚不过。
颜平也许起初是没发现,但后来,那些他出于直觉对江欲行感到的畏惧,便是他给到自己的预警了。然而,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在自欺欺人,姑息逃避。
也不知道这理念的不合会不会有朝一日发展成不可调和矛盾,甚至爆发出来……
叮——
手机闹钟提醒江欲行,他可以去包间等关文茵了。
…
等送走关文茵,已然又是半夜。江欲行脱下一身牛郎的行头,换回他的物业工作服,走出蓝调,便看到了站在街对面的苏庭希。
尽管光线不好又隔着距离,江欲行还是表现出了适当的惊讶、无措、尴尬,和一丝心虚,最后归于镇静,坦然面对。
他穿过马路,走到了苏庭希跟前。
“你……”
苏庭希一直黑沉着脸,在江欲行靠近过来时,既没发怒也没质问,而是扭头就走,用一种示意江欲行跟上的步调。
他虽然有一肚子的话,但他可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地方拉扯纠缠。有失体面不说,这里可是有认识他们的人的。
走到了非商业街的大道上,这个点已经非常空寂了,除了呼啸而过的车辆,看不到多少人影。
这时,苏庭希才冷冷地开口问到:“给个解释吧,你为什么会去那里?你是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为……”
他一股脑地抛出来好几个问题,想到江欲行回答不过来,才住了口,让人一个一个解释了再说。
“我是去那工作,大概…是今年二月开始的。”江欲行老老实实,有问便答。
四个多月,不短了。行啊,瞒得他可以啊!
苏庭希一气。
冷笑到:“工作?你这个年纪的牛郎都是靠以前攒下来的人脉拉皮条的,你有吗?”
这种行业肯定是靠吃青春饭的,不管高档低档是男是女,最青葱水嫩的新人能不断补充进来,才是这种店的创收主力。来工作的人,八成也都是做个短期,几星期几个月甚至几天的都有,一两年都算老人了。
蓝调因为对保密性质要求比较高,人员流动相对没那么快速,但同样的,那些低档会所能对员工要求退而求其次的标准,蓝调也是不用这般委屈自己的。
所以,一个干物业没文化长相一般的34岁中年男性,蓝调会要?
要不是知道江欲行的经济条件根本消费不起蓝调,苏庭希更相信江欲行是去约年轻小牛郎了!
“我真的是去那里工作的。”
“……”江欲行清明而肯定的态度,让苏庭希没那么自信了。冷静一下再想,确实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若是真把江欲行看得一无是处,岂不是最打他自己的脸?因为他就是被这个人吸引了甚至把人勾引上床的啊!
所以,好吧,就打江欲行真是去那牛郎会所工作的,可这不是更令人生气了吗!
“你去那种地
方工作?!江欲行,你真的能耐了,好好的清白工作不做,你图这种卖身钱?!几个钱啊就让你洗干净了躺那儿被那些老女人上下其手,睡了几个了是不是都……”
“苏庭希!”
见他越说越过分,好脾气“老实人”如江欲行者,都少见的动了气将他喝止。
“苏律师,你是文化人,有素质,还请你对无辜的人留点口德。”
江欲行很久没连姓带职业地称呼他了,这时候这么叫,摆明了是故意的,表达冷怒。
这自然是给气头上的苏庭希火上浇油了,跟他还嘴呢?还护着那些老女人了是吧?还谴责他嘴巴脏没素质,对,就你善良,你好得很!
他为什么说的那么难听,真当他是道德红卫兵吗?
苏庭希是有点厌女的那种gay,所以说起女人来是挺嘴贱的,但他就算对这个行业戴了一点有色眼镜,也不至于这么疾言厉色大惊小怪,毕竟他自己做的腌臜事就不少,见过的更多。
“我不留口德?你不来卖我会说吗!”
江欲行皱了皱眉,“你想多了,蓝调是正规的会所,不是鸭店。我是知道有些人私下里会收钱跟客人发生关系,但我只跟人聊过天。”
苏庭希就看着江欲行,他要从江欲行的脸上看出问题来。但真就是,这张写满了正直的脸只会证明江欲行所言属实。
他也知道江欲行是怎样的人。但今天江欲行原来在做牛郎这件事,就够打破他对江欲行的认知了!
“没睡过觉还能没下过手?这个人摸摸,那个人亲亲,这就没关系了?你不嫌脏吗江欲行?你不嫌我嫌!我觉得恶心!”
这是真的,苏庭希不是只在逞口舌之快,他有洁癖啊!四个月前就开始了,他光是想到江欲行身上沾了那么多别人的、那些又丑又饥渴的老女人的味道,被别人混着香水、汗液和皮屑的肢体如何抚摸交缠的,然后还来找他做爱,他就恶心得想吐!
即便江欲行每次去他那儿都会洗澡,但苏庭希还是觉得脏,脏到了骨子里!来自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洁癖,都让他膈应得不行。
这个指控,江欲行无话可说,所以他沉默,受着。
“你还瞒着我,四个月!骗我很好玩吗?我待你不薄吧江欲行?”
“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介意,我以为每次去你那儿都要洗澡消毒,这就够了,你是你,工作是工作。让你觉得恶心了是我不对,你要什么我可以尽量补偿你,赔罪。”
“不需要。”再说,江欲行能拿出手的东西,有什么是能入他眼的?
江欲行没跟他就此掰扯,只摇摇头,然后说起另个话:“至于,你既然受不了我做这个工作,那我们就分了吧。”
苏庭希一愣。
如遭雷殛一般,大脑都空白了几秒。
他没想过会变成这样,他也不想这样!江欲行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张口说出分手的话!
苏庭希当真是委屈又愤怒。
他想,江欲行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
是不是早就想一刀两断结束这段畸形的关系了?
啊是啊,他本来就是直男的,一个正常而平常地活着,跟女人结婚生子的老实男人,不是自己拉着他到这边来,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跟男人搞一块儿去。男人是管不住下半身的,但不代表脑子就能跟着屌一起喜欢上这种事……可能,江欲行从来就没喜欢过这段关系。
本来,这就是直男会有的态度啊……
苏庭希忽而生出一股莫大的无奈和空虚,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怜,好不讽刺。
还有些惶惶。
江欲行真要走了?
“不行!”苏庭希伸手就要去拉人,但还没碰到江欲行,就想起江欲行刚从牛郎店出来,便收回了手,改为抬起来推了下眼镜。
他还在维持他的冷静和矜傲,谈判似的跟江欲行讲:“也不用闹到这一步,这份工你不干了不行吗,这样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我说真的,我是真的挺喜欢你。”
苏庭希这里说的喜欢,可不是表白,而更像是一种安抚性台词,就像男人在床上说我爱你一样,不能说是假,但也不是剖心话。
写作“喜欢”,读作“满意”。
但在苏庭希看来,这已经算他大发慈悲放低姿态了。
然而他却见江欲行摇摇头,“工作我是不可能辞的,我欠了钱。”
苏庭希眉心一跳,“欠了谁的?欠了多少?”
他想到,江欲行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之前也没见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方来工作,想必是又有了新债。如果不是很多,他不介意替江欲行解决了。
他说真的呢,就是这会儿江欲行说要跟他离了,他才发现自己比自己想的还要中意江欲行,因为他是这样强烈地感觉到想要留下对方。
江欲行顿了一下。“欠了蓝调老板的。”
哦,苏庭希心道原来如此。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欠下这笔钱的,但这就能理解江
欲行为什么会接触到这份跟他画风不符的工作了。
“二百五十万。”
这个数字出来,一下噎得苏庭希哑了声!
二百五十万?!当真不是诈骗吗?说实话,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一般而言连欠钱都没机会欠这么多的。江欲行到底做了什么??
“你怎么会欠这么多?!”
“……发生了些事。”江欲行含糊到。作为一个好父亲,肯定不能随便把孩子的不好都抖落出来么。
苏庭希也没不知趣的追问,因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要知道江欲行说的都是真的——当然是真的,江欲行不会撒谎,更没必要撒这么离谱到没必要的谎。
可就因为是真的,这才叫苏庭希为难了。
二百五十万啊,这可不是小数目!他的存款是不止这个数,但一下拿出这么大笔钱,于他而言也算伤筋动骨了。
所以,试问一句,凭什么呢?
他们非亲非故,也没情没意,说难听点之前就是固炮的关系,自己倾囊相助了,万一江欲行转头就跟他掰了,自己就算手里有欠条,可债主一穷二白卖了命也还不起,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而且…江欲行,他对他,都根本不在乎……
他图到了个什么呢?
要是为了钱才不得不困在他身边,那也,就不是他想要的了。
况且,不说自己,于江欲行而言的话,这钱欠自己的,和欠那牛郎店老板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自问自己做不到白把这钱送人,以江欲行的品性也不会收。可若只是换个债主的话,江欲行肯定也不会干,同时自己也会忧心这笔钱还收不收的回来,以及不想在他们之间的关系里掺杂上铜臭的虚伪。
——无解。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苏庭希嘴唇蠢动,终是讷讷无言。
颓败袭上了他,竟在这燥热的夜风里感到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