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萧程哲很久都没有再和夏旭单独相处过了。
补课的事他不敢再提。课间休息的时候萧程哲瞥到了夏旭从口袋里摸出来的手机，那上面有一道蜘蛛网一样四射开来的碎痕，夏旭用爬山摔了解释一切问题，学生和老师们深信不疑。
萧程哲知道，那是被人甩出去砸坏的。
不想再让夏旭承受无妄之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萧程哲害怕自己再做出和上次一样不经大脑思考的事来，伤到已经遍体鳞伤的夏老师。
晚上他又做了那个梦，不论梦的开端气氛多么旖旎，最后他总是会看到夏老师浑身伤痕，全身发抖的模样。萧程哲自认为他是和那个叫陆泽睿的do截然不同的人，可到头来他也干了一样的事，在那个教室里让夏老师害怕得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什么do啊……”
萧程哲半夜被惊醒，半晌抱着自己的脑袋，缓缓将头埋在膝盖之间。
暑假补习很快在八月份迎来了尾声，面对所剩无几的假期，大部分学生都早早开始策划要如何度过，毕竟这是高三前最后一个可以喘息片刻的机会了。
唯独萧程哲，因为要在接下来小半个月里见不到夏老师心烦不已。
现在他的情况是看见了心虚，看不见担心。
夏旭的伤养了一周逐渐转好，拆了脸上的纱布，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自那之后萧程哲就没观察到他再受伤了，但他不敢靠近夏旭，只能暗暗在心里松口气。
“萧、萧程哲！”
在夏季补习的最后一天，各科都发下来了积攒已久的试卷，整理好了比平时都要厚的纸张后，萧程哲被人叫住了。
他“嗯？”了一声，看着面前的同学，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最终还是没想起来。
“有事找我？”
对面的男生急促地点点头，拦下他道：“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他抬起头来，萧程哲才慢慢回忆起来，这好像是之前被他精神力牵连，后来接受了他的道歉的sub同学之一。
他看了对方几秒，语气疑惑地反问道：“是要干嘛？这是要约架吗？是不是严兴又找揍呢？”
那个sub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羞愧不已：“怎么可能！我早就……上次那件事后，我已经不和严兴那群人混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
面对萧程哲的追问，面前的sub同学又脸红了。但明显这次不是因为羞愧。
“呃，就是……我们能不能去别的地方说？”
两人在教室后门口杵了一会儿，来往的同学看在眼里，纷纷露出窃笑和微弱的起哄声。
萧程哲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气氛下还没懂对方的来意？
学校里成双结对的do和sub不少。与普通恋爱的小情侣不同，很多人都将关系维持在单纯的索取关系上，他们会在在校期间尽量不做出类似“出轨”的行为，但在离开学校，考上大学后就会爽快地分道扬镳。
简单来说就是双方承认的各取所需。
一般来说这种关系都是do主动出击，萧程哲对这件事没兴趣，所以一直在学校装傻充愣，仿佛压根不存在分化成do这么件事儿。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有事。”萧程哲冷淡但不失礼貌道。
“等等，等一下。”
见萧程哲要走，对面的人急忙抓住了他的胳膊。萧程哲身体一僵，反应极大，抽出胳膊往后退了两步。
他面前的sub同学动作停住，一脸尴尬。他总觉得这场面好像角色反了似的。萧程哲一脸贞洁烈女被非礼的表情，而自己才是那个霸道地要强占人家的do。
萧程哲死也不和他去没人的地方，显然已经猜出他想说什么。sub同学咬了咬牙，小声道：“我真的那么差吗？我……我什么事都会很配合的。而且就这一年……！毕业后绝不纠缠……”
萧程哲叹了口气。他都拒绝得这么明显了，想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怎么这同学头这么铁。
他也压低了声音，为难道：“别这样好吗？我怎么你了你就盯上我了？我都不知道你叫啥，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我……我是隔壁三班的林梓涵！你明明来班里找过我的，”被他无情地拒绝，鼓起勇气主动表白的男生哪怕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又失落又气急败坏，“而且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过分啊……！”
他们压低了声音，主动给两人让道的旁人听不到对话的内容，只看到他们在拉拉扯扯。
萧程哲心慌地左右环视一圈，见到夏老师不在附近才松了口气，但想到这种八卦很快就会全校皆知，只好努力撇清关系道：“我不想让你丢面子，你快点放我走吧。”
自称叫林梓涵的同学心里一凉。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萧程哲环视四周的眼神十分心虚——他害怕被谁看到。
“……原来你有sub了。
”他终于表情难看地后退了一步。
萧程哲表情也不怎么好看，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不，还不是我的。
“总之……我有喜欢的人了。抱歉。”萧程哲微妙地订正了一下。
“是谁？”
听到林梓涵还堵着自己追问，萧程哲服了：“同学你头好铁啊！求你放过我吧，我不会告诉你的。”
听到他一个do都被烦得开口求自己走开了，林梓涵实在没脸继续死缠烂打，只好一脸委屈地让开了道。
萧程哲如释重负，飞似的溜了。
“失败了？”
林梓涵的同学们终于凑了上来，看他一脸憋屈，无情地嘲笑他。
“明明大家都说他还是单身，我才鼓起勇气上的！结果根本不是这样嘛。”
他周围的人闻言大吃一惊：“萧程哲竟然有对象？可是他一向独来独往的，学校里谁不知道啊！”
微妙地将“有喜欢的人”和“有对象”划了等号，林梓涵没有多想，愤愤道：“我哪知道啊？可能是校外的人呢？”
一群青春期的高中生围在一起，聊了一会儿没营养的话题。在萧程哲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有一个校外的sub恋人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这个消息也传进了老师办公室。
“萧程哲谈恋爱了？”
“我说这小子怎么最近这么上进呢！说不定是为了和对象考一个大学？”班主任和旁边的女老师说笑着，“要是别的学生高三搞这一套我可要管管的，但他搞这么一出反倒是好事啊。”
“你说是吧，夏老师？我看你以后也不用追着他操心了。这学生啊还是得靠自己，不然别人怎么催都不管用。”
夏旭愣了一下，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随即微笑道：“是啊。这样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在这个炎夏，大部分学生都选择最后放纵一次，然后迎来最艰苦的一年。
一年前的萧程哲绝对想象不到他竟然有在暑假主动学习的一天。如今的他有了目标，但却离目标很远，所以只能用加倍的努力弥补自己早些年荒废的时光。
家里的空调彻底不好使了，萧程哲和房东说了一次，对方一直没找人来修，萧程哲又不想自己出钱，于是就每天去楼下的快餐店看书做题，一顿饭坐一天。店员都认识他了，一开始有些不满，后来打听到他是即将高三的学生，就随他去了。
这样也好。萧程哲想，在家里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时他就会想起夏老师来家里辅导的那几天，再想到如今他们相视无言的尴尬气氛，萧程哲就不禁心烦意乱，无心学习。
要是他那天看到受伤的老师时再冷静一点就好了。
反复想到当时的场景，萧程哲做梦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晚上总是惊醒的滋味儿不太好受，而且往往这样的惊醒伴随着的是梦遗和do精神力外溢。
萧程哲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的“do的本能”。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体验，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分化精神力失控的那天，如果不是他一个人独居在家，萧程哲甚至怀疑自己又会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对身边的sub下令。
明明每天都吃了抑制剂的。
慌乱之下，萧程哲半夜三更爬起来吞下更多的抑制剂，效果立竿见影，起码后半夜一夜无梦。
包装上写着抑制剂每天最多只能吃两片，萧程哲没太在意。这种把药当饭吃的行为只持续了短短一周，迎接萧程哲的是次日白天严重的疲惫感，以及身体犹如被车碾过一样，全身的骨头隐隐发痛。
他厌恶医院的气味，于是退而求其次去附近的诊所看了一下。坐班的老大夫听说他乱吃抑制剂，而且还是刚刚分化没多久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气不打一出来，把萧程哲臭骂一顿。
“你！你家长呢？啊！？药是能这样乱吃的东西吗？”
萧程哲坐在那抿唇道：“没有家长。”
大夫一哽，看他那副模样，火气消了一半。
“吃药得看说明书，你这么大个小伙子了，字认得吧？嗯？你不想英年早逝吧？”大夫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问道。
萧程哲沉默了几秒钟。
说实话，如果是几年前，或许他真的会回答：“无所谓。”
他会和同龄人们一样通宵打游戏，在网上搜索各种电影，甚至会在快餐店的窗边看街上来往的人百无聊赖地发呆。
但如果说哪天他再也做不了这些事了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萧程哲一直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活着的。
“……我不想。”萧程哲老实地闷声答道。
他想活久一点，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和亲戚们断绝关系独立生活。他想早点成为成熟的大人，想取而代之成为夏老师身边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