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当导演、摄像、剪辑三人组终于在次日清醒预备开工时，现场状况差点让他们以为自己睡了半个多月。

齐天今一早就锁了城隍庙的栅铁门，在太乙救苦天尊像前摆起法坛，他穿戴法衣表情严肃，正在整理符咒与法器。其身后高处，写着“不由人算”的匾额两侧，悬挂满排的三尺宝盖雷祖幡，诸风吹动，一切恶业，悉得除灭。

而坐在法坛正前方五步距离的事主，竟然是他们的主播海岛晴空。她正焦虑地搓卷双手，偶尔抬头四下张望，似在索寻又似畏惧。当她看见团队的三人到来，还是如同往常那般展露笑容：“早上好！大家辛苦了！”

“早啊萱姐～”小郭朝她热情挥手。

“我们是喝了假酒吗？怎么好像错过了关键剧情。”摄像小张抱着他的设备箱弱弱问道。

沈洪福站在门口吸溜豆奶，笑着说：“也就一天一夜之内发生的事吧，待会胡道长要帮海岛晴空小姐姐做超度冤亲债主的法事。”

“冤亲债主又是什么？”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简而言之，就是累世犯下的血债情债孽缘这些，假如你在某世死后功德kpi刷满转世了，但那些人还是孤魂野鬼，机缘巧合之下就会一直缠着你报复你直到你死为止。”

“哎呦妈呀，怎么才过两宿萱姐就遭这事儿了，咋办呢周导咱还拍不？”

老周扶着眼镜在法坛上看了三圈，催促小郭和小张赶紧架好设备和灯光：“这不挺好的？小萱有百来万粉丝，等出片了看的人绝对比找路人拍多得多，而且万一拍到真玩意……肯定大爆。”

他们很快在法坛前后立了两个固定机位，又加了个人工光源，除了需要移动拍摄的小张，老周和小郭都默契地躲在沈洪福身后。

“那个……放心啦，只是超度一下冤亲债主，画面不会很惊悚的，重要的只是仪式过程。”

况且这里是齐天的主场，四周还挂满了雷祖幡，为了回避他都没敢让某位偏爱狂野操作的海神进来。

“沈老师，您拿着这个录音笔，待会咱们有个画外音，就麻烦您帮忙解释一下现场发生了什么。”

……

待准备工作完成，吉时已到。

只见齐天拈香诵经，即行开坛科仪。镜头中，他以独特的方言诵唱，仿佛一首韵律别样的曲词。老周立即给沈洪福打牌子，后者马上心领神会，拿握起录音笔小声解说：“现在是胡道长在做超度法事的开坛科仪，主要是祈请护坛诸神拥护坛场。然后通过虔诚诵咏经文，将事主的生辰八字以及所求事宜上达天听，来获得感应和祖师道力的加持。”

他指了指殿门外：“因为是超度法事，待会周围的一些孤魂野鬼会慢慢聚过来，都想听一下诵经然后蹭一点功德。”

片刻之后，忽有凉风自殿外掠入。小张打了个激灵，连忙举着摄影机朝门外对焦，不断有流浪猫与流浪狗从别处溜达过来，对着殿内好奇探视。

“放心，他们不会进来的。”沈洪福继续说。

诵唱结束之后，齐天叩首长揖，捧着一对竹根卦跪于法坛下，口中念念有词。

“道家的‘炼度亡魂’，是需要通过内练连接祖师的，所以开始前需要掷筊请示祖师，如果涉及因果很棘手，祖师可能会拒绝。”

第一卦抛下，两凸面，是阴杯。

沈洪福连忙踮脚去看，担心地说：“祖师好像不同意，没关系，还要再问两次。”

第二卦抛下，还是阴杯。

“祖师还是没同意。”

随着第三卦抛出，额外增加的大光源突然噼啪闪烁几下，灭了。四周所有雷祖幡全部无风自动，摇摆不止。

齐天睁眼去看，仍旧是阴杯。

沈洪福也放下录音笔，气氛骤变。

“诶？现在是什么情况，接下来怎么办？”三人组面面相觑，老周和小郭瞧完齐天又看沈洪福，只等着他俩的下步动作。

结果法坛上正焚燃向天的线香烟气竟陡然垂坠，直到熄灭。

“退神。”齐天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直接愣在原地。

大殿顿时陷入沼泽般的晦暗之中，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梁乐萱身子一软，滑倒在地，过了会儿慢慢撑起，又跪坐在原处，低声啜泣起来。

沈洪福瞳孔微缩，他连忙与齐天对上眼神，食指比于唇边让三人组保持安静。

上身了。

他用嘴型说道。

四十二

梁乐萱始终低着头，开始是小声抽泣，而后逐渐凄厉，宛若悲鸣。

盛夏七月，主殿如堕冰窟，沈洪福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泛起一片连一片。

还是齐天率先打破这僵局，他缓缓抓起法坛上的三清铃，心中默念“三清降伏，神鬼咸钦”的镇魂咒，想先趁机将厉鬼从梁乐萱身上逼出来再行收摄，可余光却瞥见有人在远处疯狂摇头。

他转头观望，沈洪福正将三人组护在身后，焦急地挥手唤他过去。

站在最后的小张竟然还举着摄像机在拍他。

正在犹豫之时，尚在哭泣的梁乐萱悄然站起，明明穿着高跟鞋却还能垫起脚，“嗒…嗒…嗒”地向齐天移动。待她抬起头来，眼线被泪水晕化出满脸黑痕，溶解蜿蜒。仅剩眼白的双目翻动，向前射出冰冷不安的视线。

想跑，已经晚了。

齐天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分毫，这家伙竟还有些道行。

“我…的…孩…子，你…见…过…没？”

梁乐萱说话时牙齿咯咯地响，她像孕妇那样捧着肚子，扭曲抽搐、逐步逼近齐天，低声质问。

“抱歉，你的孩子不在我这儿，但我可以帮你找。”

“骗…子…骗…子，你骗人！啊啊！”

她生气了，突然尖叫、大喊大闹着。偾张的脸急速贴近，挥舞着纤细的胳膊，像扔印度飞饼那样将齐天甩到地上滚了三圈撞到墙才停下来。

而后继续暴怒掀砸法坛，发疯似地冲到太乙救苦天尊像前，扯开贡桌上的符布，露出桌下一排排深色瓮罐。

“在…哪…里？我…的…孩…子…”

随手抓出一个，砸烂在地。散出的一团烟气像鱼，受了惊吓翻个身，掀起一阵污浊。

齐天躺地上懵晕了一会儿，才被沈洪福抬着腿拉到对面，后背差点儿跟水泥地呲啦出火花。

“你没事吧？”沈洪福连忙蹲下仔细查看。

“卧槽，大意了。”齐天揉捏着痛处扶腰挣扎起身，“什么鬼玩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开始都只盯着抓交替的厉鬼，结果真正恐怖的是这位“冤亲债主”。

“她在那儿摔什么呢？”

“尼玛，摔的是我收摄的一些怨魂，大部分是死婴灵吧，还没来得及超度完。”

“离谱了，这么摸鱼你祖师知道吗？”

两人窃窃私语时，梁乐萱又挑了个陶罐砸了。

“我晕了，刚砸的好像是上次收的丰泽花苑那个衣柜女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