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七见过这个奴隶。
那是去年的事了。岭北远征归来,安排好所有首尾,他难得有了三天假期。
紧绷的弦终得片刻放松,他回家后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弹琴、听曲、侍弄花草、看闲书,饭菜都吩咐人送上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逍遥。
可惜这样愉快的假期只过了一天多。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蠢货,竟敢打起了荀茂的注意!以为二少爷许久不在,就能在涪城地界上让荀家的表少爷不着痕迹地消失——这是当他荀七是个死人吗?
还专找这时候搞鬼,真他妈会挑日子。
荀七怒从心头起,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基本查清了前后。人在星月馆,他带人暗中潜在附近,只等荀展一声令下。
不过后来,事情的走向倒是有点超出预计。不得不说,青城的那位顾少帮主,是个颇有意思的人。
月影西移的时候,荀展到了星月馆。星月馆上下闭馆歇业,顾晚如约孤身一人进了天枢阁的门,荀展的近卫布好,该查的地方都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的征兆。荀茂少爷也被请到了贵宾室里,只不过因为药效没过,暂时还没清醒,但也没有大碍。
诸事顺遂,这处其实已经基本没有荀七什么事了。不过秉着谨慎的心态,他还是留了人在外围封锁,打算等一等荀展再一起回去。
难得的休假被搅合了,眼见这事后续且有得忙,他心情着实不太好,这会儿局势又已经完全在掌控之中了,百无聊赖,他干脆抓了一个人带他在星月馆里闲逛。
顾晚有意把顾迟撇出去,把人骂了一顿后关在家里反省,星月馆上下都被他命令原地待命,由秦征亲自看着。
秦征认得出七先生。在涪城地界混,青城一向很清楚什么人不能招惹。这个时候,他对荀七提出的这种小要求自然没有任何不配合的道理。
下面的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上面有吩咐,照做就是。于是在一片诡异又祥和的微妙氛围里,荀七就这么踩着悠闲的步子,被管事带着,参观起这处他来过不止一次,却从没窥见过全貌的欢场。
星月馆是请专人设计的,陈设布置处处透着巧思,公共舞台开阔大气,而私密场所又显得曲折暧昧,把氛围勾画得很好。荀七边走边看,遇见没见过的设施道具就随口询问,听管事一一介绍,倒觉得挺长见识。别说,二少爷好的这口吧……还真是有挺多门道和讲究。
眼看路过一处楼梯口,荀七指了指延伸向下的阶梯:“下面这层是什么地方?”管事陪着笑脸:“是调教室和惩戒室,用来做日常训练,还有惩罚那些犯了错和不听话的。”荀七若有所思,说起来调教奴隶的手段,和审讯犯人有不少相通之处,无非都是弯折意志,击碎傲骨,打压灵魂,玩弄人心……
爱岗敬业的七先生决定交流切磋一下,于是下到地下,就发现这一层色调整体偏暗,陈设处处透着压迫感。他心里暗暗点头,觉得这星月馆在细节处把控氛围的手段倒称得上专业。
忽然,他仿佛听见了一道暧昧的呻吟声。那声音浸透着痛苦和情欲的味道,竟显得分外勾人。他起了点好奇的心思,寻声转过一个拐角,就看见右手边敞着门的空间里陈设了不少刑具束具,而离他最近的这端,朝着他的方向,门口的地上正跪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男人脖子上拴着个项圈,被不长的一段铁链栓在身后的架子上,裸露在外的身上布满受刑的细碎痕迹。荀七目光一扫,就看出那些伤痕来自至少三种不同的工具,施行的人手法倒是挺专业,看得出来会很疼,但是不易留疤,也不易造成永久损伤。
那人胸口戴着一副乳夹,双手被锁在身后,膝盖中间顶着一根横杆,双腿被迫大开,露出被贞操带锁紧的性器,浑身的皮肤蒙着一层水光,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男人听见脚步声微微抬起头来,双颊透着抹诡异的艳色,目光像蒙着一层水雾,神智仿佛已经不太清晰了,却在看清荀七的瞬间似乎清醒了一点。他踉跄着向前膝行了两步,直到铁链绷直,项圈勒住脖颈,再无法前进分毫。他就那么隔着几步的距离抬头仰望着荀七,点漆一样的眸子里迸出奇异的带着希冀的光彩来,漾着水光的双唇开合,沙哑的嗓音吐出两个暧昧的字:“救我……”
这幅蓦然撞进眼中的画面实在香艳。男人长得很好看,从脸到身材都贴合荀七的审美,整个人透出被凌虐摧折的脆弱来,但他专注地望着荀七的时候,眼中蓦然焕发出一种灵动的光彩,出口的那两个字里承载的情绪竟然出乎意料的饱满沉重。
荀七不得不承认,这一瞬间,他有点心动。
不过他没忘了这是什么场合。这人出现的时机很巧,又刚好符合他的审美,还以这样暧昧的姿态向他开口求救,倒像是安排过似的,让他本能觉得可疑。
管事也已经反应过来,神色一变,眉头紧紧锁起来,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左手边房门打开,一个穿着星月馆调教师制服的男人走出来,看见荀七明显有些惊讶,疑问的目光
随后落在管事脸上,无声问他:上头不是说今夜闭馆,这又是哪位?
管事向着荀七解释道:“新来的奴隶,还没调教好,这位是他的调教师。今夜闭馆,不知道您会来这里,奴隶没规矩,冲撞了您,见笑了。”
荀七眯了眯眼睛,略点了下头,算是与调教师打了个招呼,接着往前迈了两步,打算直接离开这里。管事的解释听上去一切正常,既然如此,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他暂时懒得深究。
那奴隶的目光执着地落在荀七身上,眼见他要走,眼里蓦地堕下一串泪珠来,隐隐带着哭腔道:“救我……求你别走,救救我。”
调教师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快步走到奴隶身前,就要关上门,荀七却忽然去而复返。
奴隶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他就那么望着荀七,像要把他望进灵魂里去。
有点儿意思……
荀七俯下身子,捏起奴隶的下颌,端详片刻,伸手揩掉他脸上的泪水,忽然笑了:“宝贝儿,你哭起来真好看。”说完这句话,他站直了身子,一边温柔地抚摸了几下奴隶的头发,一边居高临下道:“不过求人不如求己,要是自己也靠不住,那就看天命吧,祝你好运。”
说完,他放开手转身就走,竟是毫不留恋。
奴隶眼睛里凝起来的光颤了颤,忽然崩溃般地哭了起来,调教师眼疾手快,于是奴隶哽咽的声音就断在了门后。那调教师也算倒霉,愁眉紧锁地看着哭成一团的奴隶叹了口气。被荀七横插了这么一手,他这两日的心血怕是白费了,还得重头收拾。
荀七一边走,一边微微皱了皱眉毛。他觉得自己在最后的时候,好像隐约听见了一声“七先生”?
这个插曲他没太放在心上。
荀茂事件的收尾工作让他整整忙了三天。那个奴隶的背景他交代手下大致查过,结论是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对这个人他也没有任何印象,于是他判断这应该纯粹是个意外。既然没有阴谋的影子,他就没再费心思。不过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奴隶而已,他想要的话,多少都有,有什么值得上心呢?